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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y 10, 2006

遠方的西門町

 

西門町距離有多遠?

國中的時候,西門町是從士林搭304公車穿越半座台北城的距離。



那時男孩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她喜歡牽著他的手,

到豪華戲院、日新戲院、樂聲戲院看電影,

有時候是國賓戲院,首輪,多麼具有臨場感的聲光效果,

《鐵達尼號》、《兵人》、《彗星撞地球》、《世界末日》

他讓她斜倚在肩上就一起陷入黑暗。

電影演了什麼都不記得了,記得的是,

進入黑暗之前和之後,西門町經常飄散某種古老的黏膩,

像國賓戲院布幕上打印著「明星花露水」,像童年,去除不了。

那時候他們常在電影散場後吃國賓後面的刀削麵,

老山東口味(師傅的口音是否真來自山東早也不可考究了),

俐落的刀工和濃厚如師傅口音的牛肉湯吃得男孩女孩滿身大汗,

然後旋身進入萬年大樓,冰宮、湯姆熊、糖葫蘆、水果攤。



萬年那台出氣筒遊戲機,供人打擊的軟墊早已露出破敗的內裡棉絮。



從士林搭車穿越半座台北城,那時的中華路坑坑疤疤,

底下,好像有名作捷運的隧道仍在開挖。

304的司機們總是飆車也似地馳騁,夯啷一下跌進洞裡,

坐在後方椅子上的男孩女孩也就這麼跳--或說甩--上半天去。

手中還拿著的楊桃汁竟要濺得滿身。



他讓她牽著他的手,繞過整座西門町拍遍所有大頭貼機器,

鏡頭前擺出多少種甜美笑容與姿勢不可數算。

但臨至分離,他卻再掛不上任何一種表情去面對她,

只剩下她和他的相互依偎,凝止在大頭貼狹窄的框框裡。



西門町距離有多遠?

高中的時候,西門町不過穿越一座植物園的距離。



無論晴雨,炎炎夏日或者凜冽冬季,

某些下午,只要不想上課,穿著制服的男孩和同學們拎著書包,

一大群卡其色的人影下水餃也似地跳出建中的矮牆,簡直蔚為奇觀。

而植物園是綠,荷花是粉紅。花架是白,一路過去總統府是沉睡。

可是什麼顏色可以代表花俏的西門町?他卻想不出來。

下午的西門町街頭怎麼會有這麼多穿著制服的少年少女們,

綠色,黃色,白色,卡其色,淺藍,草綠色,叢簇成群,並且盛開。

段考後更熱鬧些,他看見一個綠衣少女向朋友秀出剛打上的耳洞。



流行的Jansport專賣店在可樂森林斜對面,

靠中華路一條巷弄裡可以訂做到最貼身的緊身喇叭制服褲,

絕色影城樓下是SEGA,於是他也再少去到萬年大樓。

好多人穿起寬鬆的嘻哈服飾,他的卡其色襯衫裡卻還是社團活動的營服。

難得買一次路邊的烤魷魚回家竟拉了稀。

迷上J-Rock時,95樂府能買到月之海的演唱會門票,

中華路上二樓的佳佳唱片總會進些少見的視覺系樂團單曲,

男孩戴著耳機,就想像自己是彩虹的Hyde,唱著、和著、哼著

從建中穿過植物園到西門町,再走漢口街或武昌街到台北車站補習。



制服下襬總拉出來放在褲頭外,一路上很多憲兵和便衣在看。



無論在西門町的任何地方,男孩看見手牽手的男女情侶們,

總會不經意想起那時候他身邊也有一個女孩,還有她溫溫軟軟的掌心。

高中的時候,他不是和同學們嘻笑著晃過情侶身邊,說「欸,異性戀耶,」

就是和身邊的男人保持一個肩膀的距離,安靜地對話。

在西門町街頭,有些景物好像變得有些陌生,而他也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西門町距離有多遠?

大學以後,只要不下雨的日子騎著摩托車,西門町變得既遠又近。



近,因為從家裡騎過寬闊馬路,轉兩個大彎就到。

而遠,也因為西門町周邊總是難以停車,久而久之就懶得騎去西門町。

另一方面男孩因為種種因素開始混跡比西門更晃亮,

隔著一整條忠孝東西路對望著的,大東區。



他也漸漸對西門町街頭總是大聲說話的人群失去耐心,

一個人的電影散場後待不上半個小時就覺得漸漸耳聾目盲。

太飽滿的色彩與聲音,填滿他。

戴上耳機亦無法隔絕那些不停滲透扎刺,不停盛開綻放的語言。

歲月流轉,西門町的版圖更加擴大,往北,往南,往河邊,

而什麼地方也被填充得飽和了,他在西門町的街頭,再不能接收更多訊息。

穿上mexx、Diesel、AX,他站在街角看著那些來往人群,

甩晃著的項鍊首飾和頭巾,發現,什麼時候他已經和他們不一樣了。



他開始學會離開。

往西門町前進的路途,也總預言著,離開。



同志大遊行一路往紅樓劇院,然後離開。

飆昇高音唱過整個青春期的歌,然後離開。

電影節的黑暗裡自己掉眼淚,然後離開。

買一雙便宜的愛迪達球鞋,然後離開。

才剛停妥摩托車就預想著事情辦完離開的時間,西門町變得又近又遠。

男孩也從不同的人們口中聽聞過同樣的焦慮,好像,

東區和西門町相對的不只是地理空間,也代表了文化上的差異。

習慣在敦南誠品的階梯前坐著抽菸,而不能安於誠品116白得生假的燈光。



他已經離開那個在西門町度過的青春期,離開很久,很久了。

 

3 comments:

  1. 我很喜歡這篇,從西門町的街景,翹課逛街的學子們...,到一個青少年的成長,台

    北東西區重心的轉變等等,多種不同畫面交雜著。



    很訝異的是,我逛西門町是從到萬年買模型飛機開始,多年了,居然仍能出現在一

    個年輕人的敘述中,備感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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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很棒的一篇文章。



    ps.剛好路過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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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萬年大樓大約是有在混跡西門町的人們共同的回憶吧,

    儘管隨著歲月更迭而逐漸破爛下去(笑),但不可否認地,

    那棟大樓確實承載了各式各樣的人群,以及

    人們在西門町街頭來去當中所尋找的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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