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photo
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Feb 28, 2006

一個人的情人節

 

如果只是想著要帶一整桶紅色油漆在路上對情侶們撒潑,

這樣的情人節是否顯得不夠溫柔甚且過於涼薄。



他不在,因此你的一整天就這麼空閒了下來,帶著一個running nose

鼻水如同思念那樣鎮日流淌,鎮日沁泌。而此時天空是明亮的



陽光是熱烈的。像夏天,二十六七度的氣溫蒸得你汗流浹背

不知是否心浮氣躁,搞上兩個小時你仍沒能用1394線將檔案傳輸完成



站在湛藍而寬廣的校園天空底下你點起了一根菸,

和久違了的同學們進行著不知該不該更靠近的客套對話與招呼



該不該更靠近些,該不該,把那些紛然亂呈的思緒鋪張開來

此時大風梳洗,天空開展的彼端有雲飄搖。燕子低低從眼前飛過



近乎一個美好幻象的思念推移之間,就下起春節後台北的第一場雨

雨滴如豆粒般大得嚇人,滴滴答答滴滴。你閃身躲進車裡,窗外一片淋漓



雨刷來回就拂去遮住視線的水絲簾幕。卻一下召喚起印象中的去年夏天

電影裡,那個用手撥開鏡中霧氣的寂寞女人。水與鏡,與玻璃



怎生寂寥啊那女人伸出的手白淨而枯槁,思念都已然凋萎



雨後你還是坐上了熟悉的咖啡館吧台,帶起耳機就隔離紛擾人世

不再想望亦毋須探詢今夕何夕。讓月光下擁抱的戀人們鍛鑄美好時光



你只是坐著。美好時光在幾日之後,在幾日之前。現在你不必奢想

他在,或者不在,都好。不必怨毒哀愁,不必憂傷慨歎



朋友cy來找你時你確實已完成了今天的進度,厚厚一本社會學

命定的時光只剩下不到三十天。你們的愛情又能在何時修成正果



幾天,幾月,甚或幾年。他在電話裡語氣塞滿著歉意

別說抱歉別說無力,你和他,不為現在安逸當也不為未來恐懼



情人節夜晚鋪天蓋地的雨水淅瀝,你們的踏步是鏗鏘,嘆息是欷噓

回首是燦爛,前路是即離。帶著朋友cy到了另一家咖啡館坐下



拉開電腦就是一連串過往今昔的詰問和評析,那時候誰生生誤解

誰告白而誰從不曾聽懂,守候時間像守候當年青春的自己



你,和他,和她。那時候都尚未犯過任何錯

直到現在彼此戟指過了,犯錯疼痛螫刺與傷害,就隨之學會原諒



夜暗的忠孝東路車潮仍然撐脹著浮漫的躁動。這天就要過完

像日復一日自動推進的每一天歲月穿過你們的身體而流動



二月十四號,情人節。你沒有完成任何事,只是

在基隆路上朝著固定的方向疾駛,那些軸線和稜線相交在時空的頂點--

 

2006/02/27

 

我嗅聞你繚繞氣息,我的一切牽繫於你

此時你在浴室裡頭沖洗著適才汗流浹背的身軀

就聽見水聲淙淙。宛然,竟像是有蒸氣自房裡飄散而出

書房如此逐漸沾滿了一種潮濕的氛圍



噢那只是水霧蒸騰卻不是我為了此等感受落淚



而戶外的空氣是冰冷的,還能夠聽見雨滴

蘋果電腦的介面我並不熟悉。要連上BBS花去我許多工夫

匆匆將朋友們的看板都晃過一輪消去了紅點

轉回到自己板子上頭打開了名為[度日]的文章分類

度日啊,度日。我們的愛情將在歲月中流過多久

日復一日如斯幸福,剎那永恆,說當下會是多少日月

還能夠張開雙臂擁抱之後給個溫潤的親吻

三十九歲的你和二十一歲的我啊,我們

若跨越時空藩籬直到我們無能想像的未來當中能否說永遠



永遠,這辭彙像是一個永恆的迷宮

怎能不去想呢當我們擁有當下也就隨之期待更多



今晚和瑤坐在淋不到雨的廢棄椅子上說到

若能夠毫無保留地給,就可以得到最大的快樂

也就會在分開的時候受到最深刻的傷害

都知道期待將帶給人最巨大的失落。所以患得患失

所以忐忑,所以不安。所以不該去想

如果快樂即將消逝就請在快樂消逝的時候再發現



Love won't exsist when you keep your sanity

love will only survive when you're crazy



唯有瘋狂且毫無顧忌毫無底限的付出與給予

除了血液裡的獸群,愛情也能令人感受宛如臨聖的狂喜



we fought for something we cannot control

as love comes to our world, we fight for it

always



taking concern of each other becomes pressure

pressurin' us much worse. but then we talked about it

we have to. and then we kissed. and then we learned

tolerence and consideration



we never bothered



愛情的美麗來自於它的缺陷,所以我們

知曉了,正是容忍與理解讓我們不浪漫的愛情得以保鮮

 

Feb 24, 2006

2006/02/23

 

「反正到最後還不是一樣會分開所以那又怎樣呢」



這句話悄悄變成一個不停在耳邊響起的謎音

在一起五年十年又怎樣朋友們到那時候還不是一樣分開了

A和L從中時代就在一起而我方才聽聞他們分開的消息

在一起的男人們好像永遠無能規避勢將上演的背叛與逃離

所以怎麼幸福怎麼美麗到最後還不是一樣會分開



如果愛情不曾死去而他們終於在無名指上套上承諾

歲月流轉,他們信守承諾堅強地跨越了所有生活裡艱困的難題

如果當他們衰老凋零仍能一起在公園裡打場晨起的太極

那又怎麼樣呢

到最後總有人會先一步離開,先一步死去

有人會留下在孤獨的宇宙中心或許哭泣



所以那又怎樣呢

反正到最後還不是一樣會分開



「請活在當下,請活在美好的當下」有一個聲音說

 

 

dear you:



今天晚上騎著車,冒著沁涼的春夜氣溫離開你家,

拐個彎從萬美街下到辛亥路,當油門不由自主在隧道裡頭漸漸催滿,

風,如此冰涼地搔刮著我的臉頰,微微生疼。



我想著一個當愛情到來時無可避免都將困擾我們的命題: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了,我該怎麼辦?



或說,如果有一天,我的生活當中沒有了你,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如果是三個月之前的我,這問題本當不成問題。



那個時候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坐在咖啡館的窗口,

思考,抽菸,擺設姿態,看書。那時候心靈的聲音響得挺大

一個下午或一個晚上抽掉半包菸之後,也早已習慣一個人騎車回家

當時鐘轉動深夜降臨,我將懷抱柔軟的棉被一個人聽音樂

或者在失眠的夜晚一個人泡碗統一肉燥麵打顆雞蛋一個人吃宵夜

在舞庭裡頭和朋友笑鬧,就能對身邊擁抱的陌生戀人視而不見

喝醉酒有朋友開車把我送回家,有家人扛我上樓

三個月前,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好習慣好習慣沒有愛情的生活

並一度以為沒有愛情,你看,我還是可以過得很好

那些看似足以引發寂寞氣氛的痕跡都不再勾起任何悲傷寂寥

朋友說我笑得很開朗因那時的我多勇敢,不為了愛情患得患失

身體與身體之間的探險顯得輕鬆自在毫無負擔



然而我怎麼知道,當M和K笑著把你我拉近而我略帶靦腆地舉起酒杯和你對飲

我原本不知道而我現在知道了,當我們言語來回而非沉默以對

當我和你對彼此的認識與涉入越來越深,我遇見你,像遇見自己的原型



隨著時光運轉,我和你的生活交錯重疊的幅度頻率愈顯提高

不知不覺之間我已將你的存在視為生活的一部分

早上從家裡出發往學校的路上,經過社區大門就想著不知道你醒來沒有

昨晚你有否拉起臥室的窗簾而晨光有否打亮你寬厚的胸膛?

沒有我為你沖煮的咖啡和我在陽台上點起的第一根菸

你是不是依然能夠在該出門的時候整裝妥當將嗜睡的靈魂喚醒?

或者某些日子你比在你懷裡的我略早些醒來,卻不肯動彈

安靜盯著我仍然睡熟的臉龐,呢喃,你不願意吵醒我

每日詢問我準備考試的進度一如我在意你是否攝取了過多卡路里

鈉含量過高的餅乾零嘴由我解決而你沖泡一壺酸甜的蜂蜜金棗茶像是愛情

蜿蜒的山路上與溫泉浴池裡你笑著高歌

牽我的手說讓我們一起到任何地方去,到任何地方去

也許在音樂裡沉醉也好在電影院裡手牽手陷入安靜的黑暗也好

你可能不知道,你啊,就是你,你是我的任何地方



那時開你的車去到機場把你接回來,我們都按捺不住在入境大廳擁抱

就像,即使只是上完早晨的體育課回你家洗個乾淨的澡

我無時無刻將自己的思念牽繫於你,緊緊地,要記住你的氣息

也要在你周身範圍鍛住下你將憑藉著想起我的痕跡



許多年前,當我還年輕,給B的信裡頭我寫:

「你是陽光,是空氣,是所有生命所須,但你卻不是我的生命本身。」



而現在我終於懂了。dear you,dear you。

你是我生活當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是我的陽光,是空氣,

以及我細弱年幼的生活,生活本身。



你引以為傲的姓名在這島國裡頭並非獨一無二,

然而,你,你的意義,對我而言,卻是無人能與你相比。







XXX

 

Feb 23, 2006

2006/02/21

 

I might be wrong that I didn't tell you

I'd go to the Prodigy's concert with my friend

though I knew the band is always your CLASSIC one



I knew, I always knew. but I didn't tell you

the truth is that my entrance admission was from

one of my net pals who works for the party host

I don't want you to misunderstand anything



however it doesn't work. You did.



i am really sorry for my concealing.

The one telling the truth at the last moment is me



The ears are totally deaf after the big party

You didn't attend it but you turned deaf ears as well

you didn't listen. and I didn't either

Let's talk about it later

Come over give me big hug as I always need you



need you so.

I'll be with you to all the party you wanna go

to the last day the world will be doomed

I will be there. but this time



We've missed it. and it wouldn't get back to us

Days, days passing by

I need you so much

 

2006/02/20

 

為什麼家人之間的衝突永遠也無法以理性衡量

這幾天讀到了社會學裡頭關於「衝突」的理論部份

George Simmel有言如此:



「衝突各方成員的連帶感越緊密,他們投入情緒的程度就越大。」

「衝突各方成員以前的和諧程度越高,投入情緒的程度也越大。」



家庭永遠都是我們無法脫離的群體是吧,從出生到死亡

我們無能說出「我們分開吧」就涼薄地離開

從血脈到姓氏,從絲縷牽連的文化傳承甚至言語腔調

都無可避免地相互關係。這是個家庭之所以為家庭的關鍵

緊密的連帶感使得就事論事成為不可能的夢想

因為彼此共同經歷過的故事太多,理性討論難以存在

當衝突發生,且家庭成員投入情緒程度是如此之大

我們怎能理性對話,我們怎能不相互戟指以所有知曉的舊帳



當我們還小,我們還不會對話,還不會抗辯

是以那時候家庭氣氛是如此和諧如此平靜安詳

可是當我們成長了,成熟了,我們看過許多風景讀過許多斷簡殘章

我們以為自己終於懂得人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但他們說,不,不是那樣。他們的人生經驗是這樣那樣這樣那樣

兩座山於是立起了在我們和他們的面前

如此巍峨如此高聳,而中間是永遠也無法跨越的巨大溝壑



青春與人生的熱情站起身來,我們對立。



我們投射情緒的箭戟但我們真不是蓄意要互相傷害

那時候母親哭了而父親板起鐵青色的高牆



血脈牽繫,家庭和諧的氛圍裡頭開始有了衝突的陰影

我們永遠也無法跨越。我們永遠也沒有辦法

當家庭裡頭敲響了衝突的戰鼓,就事論事永遠只是夢幻泡影

直到我們和下一代的他們展開對立為止

直到那時候為止

 

Feb 21, 2006

2006/02/19

 

人生一直都是一場永無止盡的表演

就像吃食會造成永無止盡的發胖是一樣的道理(我到底在類比什麼)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哈哈哈

我當然不是說把人生當中那套搬上舞台就OK了的意思

那樣豈不是就變成了黃柏堯(嘻嘻這樣就可以測知他有沒有在看我的板)

而是記住人生當中,我們都不停地耍弄腔口套用把式

盡力在每一個不同的場景之中完成最合拍演出的那種奮力一搏



我們一直都在演戲

所以對於「怎樣也無法放開自己」這件事情

我想會不會是因為你沒辦法放開來去擁抱人生

 

2006/02/18

 

10 favorite CDs released within past ten years



(no ranking)



Alanis Morissette |Jagged Little Pills

Bjork |Post

Kylie Minogue |Fever

Madonna |Ray of Light

Mariah Carey |Butterfly

Michael Jackson |Dangerous

Radiohead |I Might Be Wrong

Sarah McLachlan |Surfacing

Underworld |Everything, Everything

Way Out West |Way Out West



it's my list of favorite CDs released within 1995-2005.

in the past ten years I went thru many kinds of genre and knew 'em.

everyone of the above means something to me,

no matter if it might be taken as "pop" one or "alterative".



it's just my list, which is selected with a very personal standard.:)

 

Feb 18, 2006

《關於你之後的一切》修訂

 

窗外,風的聲音非常緩慢

天空一淨如洗,漸漸滲出了藍色體液

像光,像海

才看見晨曦透明,卻

再映不出你的背影獨身對鏡



鼻腔已忘記每天早晨七點

咖啡香氣如何擁抱,如何將靈魂喚醒

門把上遺落了你的斑駁指印

音響還唱著你愛的CD。

所有關於你之後的一切,都在

冰箱裡沉澱,封存,冷靜

翻揀去年冬天壓起的楓葉書籤,以及

尚未讀畢便已闔上的小說情節

記得不多,跟蹤你的氣味尚不至迷途

還能默念幾句曾經,幾句抽屜底部平躺

為你寫就失衡的章句。此時

窗外樹聲蕭颯,正對著噴射機遠離

身邊,關於你之後的一切

也並非毫無意義:你種下的

九重葛盛開七十二天,

澆灌,施肥,等待,仿效你的細心

呵護過往。在那間狹小公寓

你偶爾失眠是否因為

思念為你呢喃誦讀的詩篇?



以至今日,鐵窗外天色蔚然

信箋橫躺,三段六十五巷二十號

三樓,靜巷裡的那個窗口

喉頭哽咽著問候,說不出的近來可好。

入秋近冬的體溫冷卻

不足以煮一杯晨起的咖啡喚醒靈魂

記得不多,正好讓所有關於你

以及你之後的一切

留在未及寫完的情節當中

跟著熟悉的名字

在唇齒間,安靜地發酵著…



(之二)



逐漸學會在人群中保持冷靜

聽聞某個消息也不再為之驚悸喘息

窗外天色蔚然,此時

重新張貼心房招租:

二十五坪附寢具,在此之前

依然持續練習一個人的

沐浴,梳洗,更衣。關於你之後的一切

再沒什麼過於值得也並不喧囂



然而,還有某些觸目所及

尚能引發氣氛上的思念,例如

暗自默念幾句

未及寫完的情節試圖延續,失眠時

持續籠罩,目見狹小公寓天頂。

於是習於挽留,習於

在週末夜晚獨自看一場電影。

習於身邊你之後的一切正漸次發酵成形

忍受寂寞,揀閱書架上

你隨手夾上的紙籤,像反觀自己

以過往寫就的失衡章句。

學會安然面對近冬的氣溫

釀一杯咖啡帶酒

即使略澀的體溫僵在唇邊,沉默著

也不再使心跳加速

那些你,以及關於你之後的一切

依舊健康篤定,每天每天重覆往日的軌跡

尋求某種必要的療癒,某些

不再提起的話題

例如一餐又攝取多少卡路里,是否仍然

天天以書寫練習?



以至今日,風的顏色一如往昔

門把上指紋佚散遺落,不忍將之拭去

處處充斥關於你之後的一切

都在停滯許久未能完成的字句間

安靜地渲染開來…

 

Feb 16, 2006

《失憶》修訂新版

 

 天空是一片深沉的黑色,抬望眼,就是天頂帶著潮濕的氣息降臨,雲的

縫隙裡頭沁滲不出一丁點光來,卻落雨,浸透了身軀肢體。她蹲坐在溼冷

的馬路上,惶惶然不知所以。



 試著轉動脖頸腰尻時一瞬間她驀然意識驚覺,啊車禍了。不過似乎幾秒

鐘之前的事情呢,怎地竟感覺如斯遙遠。



 只剩下一道光,白色的光,迎面而來速度飛快,然後就碰撞,翻覆,雨

中騰飛水滴沿著拋物線散放奔射出去,空中短暫的停頓姿態優美卻力道驚

人,扭得她渾身痠疼。啊,摔落,重重地。車禍發生的一切細碎片段如何

佚失,蹲著,且掙扎著緩慢站起的同時,她只能根據那些遍佈周身全體,

遍佈在小腿手肘上臂手掌腰際臉頰而散漫綻開的細瑣疼痛,認知到適才雨

夜裡,眼前的光是如此耀眼眩目,漆黑的馬路中央就是舞台啊光打亮她,

打亮來,回過神,擦傷的疼痛隨著潮溼水氣滲透,刺進皮膚的深處,感覺

到那些個細弱微小的傷口們全都盛開,綻放,呼吸,偏又同時喊,疼。



 怎要生生恍神。想不起,從哪兒來又要打哪兒去,她呆呆站在路肩上,

腳邊是翻覆的摩托車引擎仍在空轉,發出無機且呆滯的隆隆聲響。



 馬路上車輛繼續經過,光亮起,光消逝,抬頭就看到還是一片黑沉沉的

雨雲,好像是熟悉的雨季,降下水來打濕這城,這夜,打濕她不聚焦的眼

。還就是疼著。睜開眼也看不見任何東西,恍恍聽不清周圍路人停下的關

心,遠方有人聞問有人呼喊,有人伸出手來拍撫她肩背。悶悶地她聽見自

己的心跳不疾不徐,搏動,發生什麼事情了她想,在這裡嗎,什麼事情,

或者不久前,在哪裡,誰。除了這時站著的自己以外呢,好像剛完成什麼

,又好像剩下什麼沒能完成。卻又理不清什麼頭緒。直覺一下漲潮,她拉

開背包搜索著,摸出菸,口袋裡頭掏摸打火機啪一下點上,這火光如此溫

暖啊此時給她溫度照耀,比濕漉漉的地面溫度略高。深深吸氣,吐納,尼

古丁氣息陌生又熟悉,想不起來,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全忘了

,跟著感覺走吧這世界距離她好遠。



 香菸氤氳在肺葉氣管間旋轉兩圈,意識裡召喚起一些片段走過,卻停不

住抓不牢。這時腦海浮出張臉龐,是誰,男人輪廓他的下顎留著鬍髭渣滓

,口唇微張,蠕動。他好像說了什麼,對她。言語是無可辨識的符號,卻

又生硬地扎過來,螫痛她。陌生又熟悉。一下卻都給攪亂,全給踹翻重組

了怎麼這樣。這樣。是誰站在那裡,那昏黃微光裡頭搖擺的臉龐,啥時候

,在哪裡呢她想。什麼。沒了都沒了,這視覺聽覺記憶逕自拼貼出幾張紊

亂畫面卻勾勒不出個確切印象,徒留感覺,還在,那粗硬的鬍似乎曾摩擦

過她肩頸,酥麻間刺進,叫她疼痛。



 雨裡,所有事物都又近又遠。眩暈兼且迷茫。



 菸才沒抽幾口就令她心悸,意念混雜交織著,噢真是煩躁。手一揮,紅

色火光在黑闃雨夜裡畫出條弧線落在地上,一下熄了。似乎聽見輕輕的「

嚓」的聲響。



 也不知道怎麼回到家,頭殼裡白晃晃的,無人的公寓門推開,又關上,

空間壓迫著只聽見自己呼吸濁重,她嘩的一下把自己摔進柔綿沙發,拿出

手機翻找電話簿也不知其實該抓住什麼,想抓住什麼。那背光屏幕慘慘晃

動著,藍白色的冷光襯照幾個人名,游標上下移動那些名字就在眼前跑過

,跳過,卻對不上,對不上任何可供辨識對照的蛛絲馬跡。是誰呢,這好

些姓氏人名。她和電話彼方的存在以電磁波聯合鍵結,若電話當真接通,

卻又是指向什麼地方,通往何許相連的關係呢。



 打開通話紀錄漫無目的瀏覽著,撥出電話資料夾裡,最後一筆紀錄的名

字揪住她的眼。F。多麼熟稔的姓名,啊多麼男性化的名字如此剛毅,自

己剛剛打電話給他說了什麼,他又說了什麼呢。什麼事情在兩個小時之前

講過,她不記得。就按下撥出,要試著,試圖透過對話召喚,召回車禍之

前記憶的殘篇斷簡。撥號音響了幾聲嘟嚕嚕嚕,嘟嚕嚕嚕,嘟-,嘟-,

嘟-,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啊對方按下拒絕接聽鍵麼這是怎麼回

事。悻悻然切斷電話時一邊搜尋著種種印象,她發現自己無能記起和F的

關係,浮光亂閃間但覺模糊,瞪視著手機上F的名字卻讓她一陣頭暈目眩

,疼著,撥亂所有印記憑依。好疼,這名字直直扎進,刺傷她。是空洞的

疼,像蛀牙,打從頭殼內部鑽出隱隱螫刺,卻什麼細節也無能憶起。



 無法召喚起現實的記憶,卻怎麼會記得心痛的感覺。情緒隨著雨夜的溼

度緩慢漲潮,悲傷像一條細細的紅線,劃出去,直貫連到F的名字上,在

手機螢幕裡熠熠閃爍。啊那似乎是非常悲傷的分離與拒絕啊,她只依稀感

受到這個。



 F,F的名字。她小聲呼喊,是誰呢,電話彼端,未及接通的人名。



 記憶生病了。



 毫無頭緒地爬梳著亂糟糟的記憶,全然想不起誰是誰啊哪個名字該對上

哪一張臉,陽性或陰性的鼻翼眼神眉心顴骨臉頰胡亂組合著,一張張。就

沒有名字沒有符號標籤。像溺水者的指尖觸到塊撐不起自己重量的浮木,

還是要死命抓住哪怕結果是一道沉淪。手機上「死黨」群組裡頭,N,撥

給N。電話彼端的聲音接起時,某種熟悉的陌生感浮現,應對著怯怯向他

說自己車禍了。N著急的聲音哇啦哇啦說妳今晚不是應該在F那兒嗎怎麼

會跑到路上車禍了呢妳有沒有怎麼樣有沒有上醫院去急診呢噠噠噠噠N說

話好快,機關槍掃射打得她更暈了,對著電話呆笑她說沒啥外傷,就頭腦

渾沌不太清楚很有些事情記不清。想不起。其實也不太知道N究竟是誰。

N的機關槍一下卡榫又給打開噠噠噠噠說了一堆就也順便交代了他,P,

R都是她的大學同學死黨四人組云云,啊記憶,記憶瞬間被勾起湧進,她

卻只覺得神魂顛躓怎也記不牢固,只好傻傻對N說謝謝改日再打給他。掛

了電話像穿上件防彈衣,別聽那些言語傳遞的鮮活過去,像是害怕,一下

子想起太多她怎能承擔得起。



 跟這人做死黨還真是累可不是,她想。點上根菸吧好好整理N的子彈們

。深深坐進鬆軟沙發,雨在窗外,淅瀝淅瀝地下。城市也在窗外,運行著

,就廝摩出些無機聲音。思緒奔馳如火如荼,晃過跑過,走過,閃現的片

段就像在眼前,一會兒又重複顯現儼然是個迴圈,伸出手去搆不著,勉強

以指尖碰觸到的畫面卻又嘻嘻笑鬧著擺出個鬼臉又散去,她怎麼左看右看

也認不清記憶的模樣。



 這模樣,這世界的模樣。我認識你嗎,你好,你認識她嗎誰真正認識了

誰,你告訴我。告訴我。被建構起的人際網絡啪地摔碎了就重來。還是,

真可以重來嗎誰問起。用力撳下reset鍵,她是也真不願意這樣。



 再拿起電話撥打給女孩P,一派溫文說聲,喂,真是溫暖啊P這嗓音,

她想。比起菸蒂火光和雨濕路面都還要再更貼近體溫一些的,P的聲音真

是好聽。P已經從N那兒聽說她出車禍的消息,說趕明兒要陪她去醫院檢

查看究竟怎麼回事,記憶失序可不是什麼小事情。P說,真想要記得的記

不住可讓人困擾,前後順序全都顛倒模糊,搞不好連生活也一併給打亂,

該完成的,已經完成的,事情一再一再重複。以為自己不曾做過,就再來

一次,真是惱人。P說,溫婉緩慢,一字一句。好舒服。突然她欸了一下

,問P怎生對失憶帶來的後遺症如此熟稔。P略略停頓,嘆口氣說妳連我

大學快畢業時出過的車禍也忘記了。對不起,她說。P笑開,說我懂,真

懂。明天再聊吧,帶你上醫院看神經外科去。正打算問起關於F的事情,

P卻先一步接過話頭,說對啦,別費事打給R了,他上禮拜飛美國要下個

月才回來。



 她笑笑說好,P這麼掛上了電話。言語消逝之後又是一屋子的黑,這黑

,混合了窗外鬼雨漫漫,真黑。像液體般往某個她不知道的方向流淌,記

憶繼續自行重組,拉進一些,就又有另外一些從某個地方洩漏出去。



 她身上的每個傷口都正細細地流出黑色的血液。



 記憶原是黑色。



 記憶生病了,卻還保留著衝動落淚的本能。她想像著自己應當認識的這

城,這雨,巷弄街道之間,她曾和什麼樣的人們有著什麼樣的遇合,和分

離呢。記不得了都記不得也認不清。黑色的記憶被一場車禍安靜地拭去,

無從辨認,無從記起。現實錯置走入長期記憶,卻在不經意間再演映起,

遂成為一齣老電影無聲播放。一切,竟都虛妄不真。



 再點起根菸,肢體匍伏在這黑色房間,軟綿沙發。已近深夜,卻不能睡

。她害怕好不容易以指尖,以對話攀援所及的點點敘事,一旦睡著了,就

要深深沉入黑夜的最底。所以不睡,不能。多怕,賴以為恃的一切都已不

再穩固。



 只有身體還在。傷口們緩緩綻放,痛覺開花。



 像金色瑪格麗特,一朵朵,爬藤莖蔓在她身體的每一處生長。



 這曲折迂迴的迷宮。她掙扎,爬入自己意識的深處,裡頭尚稱清醒麼,

卻慘慘發現儲放記憶的每個房間編號都給惡作劇似地給調換了順序,而她

找不到可供重新分類的線索。這間,那間,就推開門走進,仔細審視所有

過去,那些亂了套的,跑錯台的,對錯腔口把式的一切一切一切,眾多人

生如無厘頭的荒謬劇般交錯,糾結。大學時候的朋友們P,R,N,好像

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些笑靨,默契。對話中慣用的語句。

遠遠地飄忽著。如鞦韆盪著一下靠近,隨即遠離。想著想著怎麼又忘記剛

剛P說R去到哪裡呢什麼時候回來,打給P是什麼時候築起道牆防範N的

子彈又是什麼時候,車禍,之前或者之後,很久以前嗎好像是。大學時候

的車禍,怎麼已經過了這麼久失散記憶的生活了。不對,她卻又推翻自己

飄渺的記憶。好像,又不是。像,就不是。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仍手執行動電話一下呆滯。無法正確地記得,也無

法,無法念出通關的咒語就一下子回到過去。以記憶所建構的時光隧道斷

掉了,通往一個未知的空間,嘩啦啦一串珍珠項鍊拉扯斷落地面,再無能

銜接起原先的順序。



 觸到記憶,卻再不精準。什麼時候開始,又何時結束。



 記憶像個重複的惡夢。來來去去,鑽進走出。鬼魅迴旋。



 記憶是,暗房裡的藥水槽,顯影,急滯,定影。急滯槽全漏光,只剩下

剛定影的現在,還有,顯影太久的過去。只目見現在,還有過於久遠的以

往。所有適才發生的故事,都誤以為已消亡太久。時間光線,無法定焦。

先後秩序上的謬誤。卻還留有當時感覺,沒有畫面,沒有聲音,徒剩直覺

啊直覺。夢囈不斷。她一個人被困在黑暗裡,摸索著各種打開房間的密語

,無論那房間打開後是多麼殘酷的風景。要打開,笨拙地。搜索著每一個

幽暗的人名。



 那時站在人行道邊上想起的男性臉龐又浮現,是F嗎,口唇微動間他說

了什麼話呢,鬍髭安靜地生長。摩擦過她的肩頸時卻讓她覺得悲傷。好像

失去,但失去什麼她也無法確定。該要走出去,走到這城市裡,探詢些可

供開啟的線索痕跡,走過的路,看過的車流人潮。呼吸城市的呼吸,需索

人與人擦身而過的氣息。要睜眼召喚,喚回故事發生的位置,逼迫著想起

。要接近,接近來,接近疼痛的本質。她要在城市裡頭擷取可供失去的記

憶,再一次認識自己,認識這城,所有角落渺微種種也是證實自己過往曾

經的憑依。那困頓時刻,舞動熱情,戀愛與悲傷,要生活的環節再次表態

,再次記憶。也許關於自己,關於F。都好。



 恍惚著半夢半醒時光踱過,天就亮了。她站在穿衣鏡前一件件脫下衣服

,盯視鏡中,以天生的姿態檢視自己的身體。烏亮順直的頭髮,耳的輪廓

,臉部肌肉虹膜色澤,牙齒,下顎,頸部的血管微微搏動,雙乳,手臂。

她不得不注意的是那些破碎的傷口正呼吸,身體,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遺失

缺漏,但頭殼裡面的東西,已不若以前那般健康篤定。記憶不再值得緊緊

確信,卻可以詰問,可以質疑。保持著安全距離,小心翼翼地探詢,再確

定。



 她換穿一襲整潔衣裝,打理好自己,走上街頭,要面對內裡的變化,如

此直直逼視,並且很敢。望過去,這城市林林總總呈現著在眼前。想到昨

夜的雨,昨夜有下過雨麼,地上還有好些潮溼的痕跡,她於是確知啊是的

昨夜,在雨裡伸出雙臂擁抱的自己。那麼安靜。現在天空乾淨地亮著,顏

色淺淺透出淡薄的藍,又透明,有雲,卻像沒有似的。天空毫無任何特異

性質,也沒有任何駐足停留的標記,這麼掛著。色度,澄澈乾淨。



 高不可測的天空。深不可測的記憶,很私密。



 記憶高高懸掛,困守在天空之外的木屋。



 她步入地鐵站,還沒走上月台就幾乎可以聽見列車在城市肚腹裡頭飛馳

的聲音。無機的轟隆聲,再聽見一次,就想起雨夜裡倒斜著空轉的摩托車

引擎。所以是這樣的,影像記憶變得遲鈍了,非常不敏銳,畫面才走進腦

袋就又倏忽消逝。聲音比較牢固。但因為只有聲音,所以不敢確定聲音記

憶是否贗造,贗作,她懷疑自己當然會為了填上那些空白之處而捏造一切

,要填補佚失的片段讓自己尚不致失衡。關於人與人交錯步伐的聲音,影

像,氣味。陡然間F的臉衝撞進來,他的聲音,他的溫度。腋下的氣味。

啊的一下什麼巨大的東西重重迎面撞擊,撞得她胸悶,心痛糾結,血液脈

搏沸騰。如此溫熱。躁動。



 關於F的整體。



 她竟想起了F。分開之前的他們,啊是的,他和她,昨天那個下著雨的

夜晚,他們原本並肩躺在夜暗的百葉窗下安靜地彼此碰觸,幽微燈光下F

的視線怎麼卻閃躲開,但她仍聞到他,她仍聽見他。她看見他,他的眼睛

讓她悲傷。後來他的溫度器官在她裡面,她這樣感受到最後,他的全部。

這記憶泡沫般吹起,就又閃爍著微光破滅而去。列車轟隆而來,在地底響

起嘶噓的尖叫,又將畫面給衝散。F,F啊。無聲吶喊著,突然她覺得想

哭,鼻心一緊眼淚就吧答吧答落下,那時她好像在F的懷裡點起一根菸,

F慣常抽的那種,需索更深更深擁抱的時候,F卻把手臂抽了開去。她轉

頭過去盯視著他的側臉,昏黃的燈光底下他的鬍髭渣滓,剪影裡頭口唇微

動,說,他說,我們分開吧。那些符號從他口吻中吐出,旋轉,她怎麼不

認得。噢這是多麼令人驚恐的一場大夢,她全都想起,噩夢,噩運來襲,

車禍的後遺症令她恐慌。會不會,會不會下一秒鐘就把所愛的人事物全給

遺忘。



 淚眼迷茫當中她也記起那疼痛,地鐵站天頂上的白色燈光都給眼淚沾濕

,好似昨晚的雨,還有對向車道上迎面而來的轎車頭燈。照著她,亮晃晃

的。她環抱自己的身體,真疼。傷口細細地呼吸,卻比不上F這樣扎進來

,裂開。記憶洩了一地。關於他,車禍要她抹煞了他,怎地又憶起。她卻

記不得了,記憶紊亂排列千頭萬緒,一個人名,些許過往,全都撩亂地通

往地獄,被愛,愛人,能不能一筆勾銷,能不能不再想起他的身體。他的

吻,給著,度過的日子結束了。能不能就忘記。



 街頭,她記得曾經走過的感覺。記得,卻不記得曾經和F並肩走過哪些

街角。她開始緩慢地在城市裡頭飄移,緩慢並非選擇卻是必然。記憶緩慢

而恐怖地湧現。無論是多麼普通微小的事件,都在穿入一條又一條巷弄時

,清亮地敲響起來。進來,出去,進來出去,牽扯擰痛著如此模糊,破碎

,曾經。曾經。第一次約會的公園廣場,第一次攜手前行的蜿蜒山路,為

了躲避寒風而將手放進F的大衣口袋,第一次親吻。再是F身體的觸感,

聲音,喘息的頻率。踱步走過那些招牌底下就回想起一些又一些,手牽手

緩緩過去的那時,現在只剩下自己還在這兒尋尋覓覓。這尋覓卻是期待要

再次忘記。氣味具體早已佚失散落在不知名的時空,怎麼記得住該怎麼記

住這一切細微波紋,點點曾經,她怕。想起個久遠以前的夢,那時當還在

一起吧,F卻在夢境裡轉身關上門,門外怎地呼喊他再不聽見不打開,不

回來。



 她怕。瑟縮在第一次碰見F的便利商店門口,抱著自己抽搐落淚。唇邊

的吻痕乾涸了不知多久,流淌的體液汗水當然也早已洗淨,那些一起走過

的街頭不會再走過一次。F已經離開,像他撳按拒絕接聽來電那樣。她終

於確知,並且相信。記憶這樣,譬如以為愛過的人已經留下記憶在身體裡

頭,但那不過是個永恆的回轉,繞啊繞,迴圈折返,記憶就變成影子,變

成尾巴。切不斷,時時刻刻提醒。她隨時可以用最強壯最優美的姿勢轉身

,但永遠躲不開影子和尾巴。F已經留在她裡面。 



 切斷了,尾巴就又長出來。記憶不死,記憶是黑色的。



 好像陽光與陰影的選擇。她痛,直想忘記,卻又享受這痛覺。真忘記了

,卻又要低聲誦起回魂咒語,召回現實召回記憶,召回確切的傷害而不要

只是記得心痛的感覺。F的溫柔,F的殘忍。他的擁抱他的離去。也像痊

癒與忘懷,當她和她的過去因著失憶而不再清晰連結,當時間施展某種詭

計,她可以把所有儲存記憶的房間都打開,互相貫連串通,變成一個巨大

的黑色房間。先後順序就不是那麼重要。就可以沉默,不用說話,不用再

激切訊問為什麼選擇離開。很安靜,很慢。記憶此時變得專注又溫柔。



 她的記憶虛妄失真,空洞。或許在期待某種儀式的完成。幾乎是,幾乎

是要將記憶推落谷底又再親手撈起,撫慰她的傷口。死一次,復活。再死

一次吧當然還可以再死很多次,就不再擔憂受怕。



 對自己說,離開。要離開這場域,離開,是所有的答案。這城,裡頭有

著F的呼吸,離開之後所有事物就都在身後了。記起也無妨,她可以憑著

自由意志再度遺忘。召喚記憶是都市裡的降靈,降自己的,降愛情的靈。

走近相同位置就使得記憶更加詭譎鮮明,光束亮起,正對著自己最想隱藏

的角落直指過去,無從閃躲,無從逃避,再次疼痛地提及。除了記憶以外

反正F什麼也沒留下,身體裡面也再沒有他的細胞。



 她懂。



 當記憶的門打開,後面有另一道門。門打開,門裡面還有門。門打開就

令另一道門關上。記得這些姿勢,就順便忘記不美好的部份。門打開,門

關上。城市裡若F存在,記憶中她不能有別種姿勢。她明白,真是懂了,

所以不再追問。默默地承受。傷口也漸漸癒合。



 記憶的疾病已痊癒,就不再衝動落淚。身體的擦傷也將隨著時光推移而

復原,非常確定。右臉頰的傷口遮掩處理得非常漂亮,連一丁點痕跡都沒

有留下,不過少去了外傷的標記,似乎也等同於失去許多破病的寬恕。這

時手機響起,P問她在哪裡要陪著去看醫生。她再笑笑,說不用了她記起

了什麼,再說只想要和P聚聚,好好整理一下過往的時序。約了時間地點

就掛掉。P仍一派溫文,她突然想起大學時候自己好像曾經喜歡過這女子

。些許情緒,以為已滲漏掉,已忘記的心情竟又漸次漲滿,那麼就再一次

靠近吧,再一次。重溫起那些過去。



 到了約定的地點,陽光很大,熾熱的。天空藍。



 她移了移腳步,站到陰影裡面。看到P遠遠走來,這女子多美麗。P給

她一個微笑,還有個深刻擁抱,她知道這笑她以前早習慣的,她知道,溫

和而安靜的P。



 問,真好了是嗎,她笑笑,說挺好,對著P。以一種無以名狀代替另一

種。記憶生長,記憶消滅。



 一直到很久以後,和朋友們聊起F和她之間,她笑。只是那樣淡淡地笑

著。「當我和我的記憶當中有了時間,」F變得像是一條影子,影子身上

也有尾巴。淡淡的鐵灰色,回身時總會看見,但她也就習慣了帶著那影子

與影子的尾巴,步行。迴旋著跳起舞來,將影子高高地揮起。像那些在熱

烈奔放的樂音中穿魚尾裙跳舞的女子。



 與F相關的記憶只剩下這姿勢,但這姿勢真美。

 

雨林裡的男孩

 

 男孩原本會寫也很能寫,原本他,腦袋裡積蓄著千萬種美好想像風采,每

天都能夠寫下生活裡頭斑斕種種,他說自己的世界像雨林,腳步逡巡間踏過

草綠花紅,一伸手,不用攀折初綻花蕊芽舌也從掌心翻出一枝文字的嫩株。

他細心澆灌自己的土壤,他保持豐潤,以涔涔的汗濕以汩汩淚滴,他寫,轉

身之間連肩上都要開出最紅火鮮豔的花。他說那色彩來自生命。



 直到那天,男孩在流淌著酒水的河邊遇上了他。



 他問男孩是不是能為他捧一掬瓊漿酒液呢。他們就喝。



 那天之後雨林就不再降雨。男孩的書寫纏繞著他,時間的莖蔓隨著他來而

蕪雜蔓生,匍匐,卻不再開花。他的腳步他的雙手臂膀,他寬厚掌心。男孩

蜷身樹洞看著他睡眠呼吸,胸膛起伏,卻直覺喉嚨乾渴枯涸,像是那天在他

們酣眠之前一起飲盡的河流。



 有時他來,有時他藏身花刺樹叢之後,男孩呼喊,他不作聲。可偏又再翩

翩現蹤,攪得男孩心頭紊亂,顫抖著指掌筆尖再無能精準敘述季節。好像雨

季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已永遠地休止。



 某天男孩一覺轉醒,說,自己的世界是雨林,而思念是蛇。隨著季節遞嬗

而將帶著所有美好想像的鱗片都給脫蛻。再不能寫,再不能說。

 

Feb 14, 2006

空屋裡的情人節

 

你在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當你不在這裡,

而我坐在客廳一個人泡起了蜂蜜金棗茶順勢點起根菸,

我才真正感受到這偌大房屋是如何充斥著一種氣息,

撲天蓋地籠罩過來叫人感到巨大的空洞。



空洞又寂寞。



那些畫,壁燈,擺飾,絨布窗簾,薰香,那些金屬雕塑,光碟CD,

那些我稍事整理的衣物和書籍,你喜歡的咖啡杯具,

那些你窮盡精力與時間累積而來的美麗玩物全都靜止。

靜止在沒有你的空間裡頭。



我吐納的煙氣繚繞瀰漫,電視櫃上的美術燈打亮,有一些煙塵顫晃悠悠,

啊這空間裡頭的一切都沾染了你的氣息,我所熟悉的體味馨香,

正從每一個角落緩緩地蒸散出來...



細心地為水瓶裡栽植的水生植物換上新的清水,

陽台上的聖誕紅隨著氣溫漸增而失去鮮紅,取而代之的是枯萎的赭色。



你在的時候我不曾意識到,這偌大房屋是座雨林。

而我的思念在這兒隨著季節遞嬗的黑暗與靜默而漸次脫蛻,

當你不在,守候成為我唯一的美德。



不過你不用為了你不在而向我道歉。即使明天是情人節,即使

這是我生命當中第一個擁有情人的情人節--



即使你不在,我會守候著林總羅列的你的傢俱與氣息,

也許開車上到貓空的觀景台也就讓我記起那時的所有表情。問句。親吻,呼吸



而這時我知道天黑的時間已經越來越晚了,黑暗與靜默的時光

隨著季節遞嬗而匍匐縮減。我的愛情是雨林裡的蛇,有鱗片



我的愛情每經脫蛻就更成長一些--

你在遠方。這仍將是一個美好的情人節。



情人節快樂。

 

Feb 12, 2006

narration

 

 記憶破門而入,在一個黑暗的房間。他屈曲著肢體,姿態,所有力道和

肌腱蟄伏,他的肌腱收縮又放鬆。凝止著喉結、肘突、膝蓋、脛骨、脊柱

,守候著自己的身體。恍然之間那些關於她的過往細節侵襲洶湧,心臟揪

痛。在他的身體最深處,以及延伸出去的每個關節,緩緩地清醒過來。他

在鏡中看見自己左手臂的三頭肌外側,烏黑色的她的姓名鑲嵌在十字架的

中心,周圍是荊棘似的藤蔓包圍。隨著肌肉的繃緊與釋放而陣痛。噢她的

姓名他再也離不開去,無論如何以清潔劑刷洗也無能忘記的過往陳昔,已

經沁滲入他骨肉的深邃底處。房間竟光亮,卻又黑闃。她遺留的一切都在

沉睡與甦醒之間翻騰,直指過來,時間與行星正無情運轉。

 

narration

 

 來到了一個宴會,她被邀請著吞服一顆寶綠色的,表面有著一些不規則

白色斑點的藥丸。他們說這會讓妳感到非常平和,然而這時她仍覺得些許

不安定。數十分鐘過後,音響裡頭滲洩出的音樂節拍,突然像是被誰任性

地摻入了些渣滓雜碎那樣,漸漸浮跳起來。她問,連自己的聲音都不太聽

得清晰,卻發現他們當中有些人打坐了起來,另一個聽說是跳現代舞的女

孩舒展肢體,劈腿,拉開筋。她沒看過誰可以這樣緩慢地舞動。他們的說

話像是身處一個極秘密的集會那樣,狹窄而細弱地以氣音彼此交談。她想

,原來平和,就是不用非必要的對話。她覺得房間的天頂低低地降下來,

遂落入她自己的世界裡頭去,燈光暗下,她閉上眼睛。

 

2006/02/11

 

那是一個無效的邀約,你怎麼會問「那你有沒有要去OOO?」

就如同這篇文章將顯示出的上線時間一樣。這個週末我在家裡記憶並且思念



我將永遠也不會忘記那魔鬼一般的思念,我沒有出門

因為這時候你並不會在那躍動的微光裡頭擁抱我像我們以前所做的那樣



海洋彼方的你是否已經吞服獸群並感到暈眩,在我鍵入字詞的瞬間



這原就是個無效的邀約。今天早上十點多我將你的車停入停車格

盤算著今天的唸書進度將進行幾個章節,為你落筆的日記又將寫到哪裡



卻只覺得不知該從何寫起從何下筆,覺得你真是太遠太遠了

儘管你的皮箱裡有我匆匆放進的護身符。它又將飛過海洋回到日本去



這六天我無從完整,無從在心田裡激起多少漣漪。你不在身邊不在這城市裡

我無從感受你的體溫與器官,每個轉身都要無所適從



當你在我所陌生的空間裡舞踊躍動,你是否感受到我些微的疼痛?



==============================



我道歉。幾度輾轉反側這時你的坦白讓我看見自己多麼狹窄

手中握著你留給我的鑰匙,在你屋裡呼吸你遺留的氣息



想像著當我在大陸寒冷北風當中瑟縮之時你曾如何對抗魔鬼般的思念

(噢,如果你有這麼做的話)你總是冷靜叮嚀我生活上所有細節



即使在遠遠的海島上你仍然如此全面且寬厚地包容我的遠離

才過沒多久我就忘記,自己如何飛去而留下你。噢我遠方的戀人啊



那時沒有對你說起的酒肆與對談,那時蓄意略過的情節

我怎麼忘記了自己私心的隱瞞以致於其實沒有任何資格怪罪你呢



你多誠實,且又坦白。這時我知道,真正無效的

不是來自遠方你的邀約,而是我急於伸出的戟指不安。



親愛的,我道歉



這是否將為我們的愛情換取更多相互理解的時間

 

Feb 10, 2006

《一夜情》

 

旋轉的腳步或沉重或輕盈,有聲音

在房間裡透澈地響起

它們圈緊我的移動與呼吸

旋轉著,落入最黑暗而不可目見的角度



嘴唇溫柔地彼此碰觸同時,誰

吻著我的臉頰我的口腔我的乳房胸膛

我的拒絕。那時我說

在滿月之前任何即席的表演都不被允許

因為我並不愛妳正如同我不愛我自己

妳好,但我不認識你如同我不認識我自己

寂寞是誰噘起口唇的藉口

在這黑暗的角落延伸出去的是長廊還是

忘記打上的光,聲音是排練或摹寫

它們圈緊我的指節。像貓搔抓,像一種

慣性的好奇



所有氣音似的對話都在抗辯:

我們實驗著呻吟的文法

並非有意在臉頰口腔塗抹細胞與唾液

身分證上的單身印記已塗銷,註記著住址

卻無人收件。誰呢喃,誰低語

勃然熾熱的身體該如何進入如何發聲



(若我並不愛妳為何我貪戀那些腳步與足音

 若我不認識我自己為何我努力地呻吟

 假裝自己正攀登最高的山峰並望見虛無

 短暫是黑暗的光是蝴蝶是天亮之前的寬容)

親吻的溫度悄悄地消逝而去...



而我知道,沉重與輕盈都在那裡

被挑動的敏感神經親密廝摩,像樺斑蝶棲息

而妳也知道,當滿月牽動潮汐

我們的節制寂寞將繼續繁殖憂傷

像每一次彼此容納,碰觸,與呼吸...

 

Feb 8, 2006

2006/02/08

 

「很久以前我就覺得我的生活裡頭已經沒有夢想了。

 衣食無缺,自在,可是沒有夢想,沒有目標。好像生活就已經是生活的全部」



他側躺在沙發上,左手臂枕著頭。說。那時你們正在看《愛在日落巴黎時》

裡頭男女主角精巧地對話著。



你很想問難道愛情也已經對他不具任何想像了嗎就像生活一樣

欠缺想像力的愛情正如當時坐在沙發上的你們兩人,剝開橘子分食著



他太幸福。幸福到忘記自己也曾有過那樣熱切需索的年紀

像是現在的你。仍充滿對一切的好奇想像

 

Feb 7, 2006

2006/02/07

 

中午走進郵局的時候人多得不得了,如我所想的,

長假結束之後的第一個上班日郵局是應該要有這麼多人才正常。



在拿取表單填寫之前我就先抽了等待的號碼牌,

機器上的等待人數顯示為二十五,確實是有得等待啊。

台灣郵政的效率不知該說好或者不好,寄平信兩天就會到,

可是臨櫃辦理事務卻總是要讓人為之耗上半個小時甚至更久些。

大概是因為郵務士們騎著綠色的摩托車在城市裡飛馳,

而櫃檯裡處理郵務儲匯的人員們只是在滑輪椅子上滑來滑去,

速率上難免顯得比較沒有效率。我想。



我走路的速度大概只比點鈔機稍快一點,

在郵局裡頭和一群素昧平生的人們並列著等待倒是有趣的經驗。



無機的電子語音響起,一個號次,一個號次,喊過去。

就要輪到我的號碼而我後悔著在二十分鐘的等待裡,我並沒有

抓緊時間溜到郵局外頭去點起根菸,像那時男孩敘述的那樣。



而只是任憑時光從無機的等待當中流過去。

我沒有完成任何事情而只是讓等待呈現它所應有的樣貌。

 

Feb 6, 2006

narration

 

 這是一個擴張的盛夏,都市叢林被玻璃帷幕大廈所包圍的街道空氣,卻

濃郁得像是要停止流動一樣。他很久以前就想要這麼做了。他在人來人往

車水馬龍的街角,人行道邊上,緩緩地蹲下。他想像著實驗室裡水銀滴落

的速度,堅決而鎮定,且極為緩慢地從帆布背包裡頭拿出一根菸。點起。

他仍蹲著,深深地對上菸嘴呼吸,吐納,頸椎揚起,一縷煙霧倏地吹往城

市陰鬱的天空,隨即和盛夏的溫度合而為一。飄散了去。有人看他,而更

多人沒有。行人通行指示燈裡的小綠人隨著倒數讀秒狂奔。他拿右手往自

己肚腹的深處搓揉,搓揉。深深的裡頭有些什麼正在蠢動著。菸還點著,

有人開始在他身邊駐足。他很久以前就想要這麼做了,車過去,人過去。

他停止不動,他蹲踞,知道站起的時候血液將帶來一陣暈眩。擴張的盛夏

,天空自他的頭頂落下。

 

《cy》

 

本篇文章引用自此



 今天回到家也就順著當時坐在吧台心血來潮的興致,推開書櫃的玻璃門

查找著記憶裡頭,有著〈給我的十六歲生日〉的那本北一女青年八十期。

書背上刻著丁丑年十二月,換算成民國紀年也就是民八十六年十二月。九

十四年十二月才剛過去,算著九十四減八十六不多不少正是八年前。



 噢,八年了。



 這時一下想起那確實是我第一次遇見北一女青年,第一次知道陳宜君這

名字,但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名字對我來說真正發生意義,是在半年後的

同系列刊物,那慣常在高中時期被我們目作一掛文藝男女出沒的校刊上,

一篇名為〈漫長的告別〉的小說。噢八年了,剛才又翻開這文章,第一段

才剛寫完也是長長一嘆,八年了。



 八年佔掉人生總長度的十分之一,我是說如果我們真活得到八十歲。十

分之一的人生應該要擁有多麼份量甸甸的記憶呢。



 「寫了一封又一封的長信給你,封緘之後卻總找不到完整的字句填滿信

封上令人心慌的空白....」讀及〈漫長的告別〉時,正好面對了我人生當

中最劇烈最顛覆的時刻,男孩女孩的溫度錯綜之間認清自己,那個在電影

落幕時刻牽住溫熱手心的女孩,還有那個,讓我在上課時間不自主書寫著

青澀才剛萌芽情愫字句的男孩,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從我的人生當中過去了

。那是多麼漫長的告別,我熱烈地以詞彙的藤蔓攀附愛情的牆垣,寫過多

少一封又一封的長信,它們都在我的抽屜最底層,壓下了。壓下了,奔放

的卻是終於遇見了真正的自己。



 我借用好多宜君的字句去形容,去描述當時的心情。直到最後那封,被

我在掃除時間迅速放進男孩左胸口袋的情書,攤開,第一句這麼寫:「這

將是一場過於漫長的告別....」繾繾綣綣的少年初開的情竇,訴諸於文字

竟如此沉重而又精準地配上了,配上了。



 卡榫喀地合上去,再忘不掉之後每一次遇見宜君文字時的驚豔與喜悅。

而誰能料到經過許多悲喜離合之後,我和她兩人並肩會坐在多鬆吧台上,

聊到那麼久之後的,十年八年呢。



 一直到現在都記得那些宛如夜半無盡低語的,她的文字:「....靈脩,

到卡薩布蘭加的老地方去,為我點一首Graduates 的Scarborough Fair..

..」一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宛如〈漫長的告別〉裡頭的「我」一直站在對

岸的淡水望著。



 只有那裡我一直站在對岸的淡水望著。



 那些時刻在耳邊響起(我也慣常稱之為一種詛咒的,)歌聲與字句,現

在看來竟也像是幾則幾則預言一般,從裡頭目見一個人的心理樣態模型,

這麼直直指去,說光了那些過於溫婉輕柔的人們,應該要受盡多少情感的

磨難,受盡多少內裡花刺觸及的疼痛。噢是個多麼溫柔的人啊。



 溫柔的人們是不是註定了要得到這些,然後疼痛的莖蔓在肌膚表面攀援

著向陽光而去,爬到最高處吧,就開出一朵最溫柔的血色的花。綻放幾許

字句,用以捍衛脆弱的心。直到現在每當我提及宜君,網誌上她依照命名

原則被稱為cy,恰好和我的名字顛倒了順序。但我始終不確定,我和她,

究竟是同一種人,或者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呢....。



 〈寫給我的二十五歲生日〉當也是則根據過去顯影而吐露預言的文章吧

我想。也可能不是。但那有什麼重要的呢,以前,現在,未來,我們不都

是立足於不停死去的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天,每一年。偶爾低頭哀悼,

未來就又仰首而生。



 寫給我們將一起度過的所有時刻,親愛的朋友cy。:)

 

二月五號

 

也不是沒有想過,當你們從斷背山下來,他說

帶你去個朋友的生日派對,你意識裡知道,他和他原是認識的。



知道,都知道。



怎麼忘記,早就把他的生日當成一個咒語似地牢牢記住

每年的二月五號到來,你渾身長滿荊棘,睡不牢靠好生惦記

到現在還不能準確地名他為B或者D的男人一個翻身已經三十一了

而你和他的距離穩定地保持下去。像個預言在血液裡開花

那年夏天寧靜的海邊,白色豐田在馬路上奔馳為他寫過多少字句

他在你生命當中扔下多少震撼,多少疼痛與成長

而時光過去你已經不再是那時他認識的男孩,他也已三十一

男人站著,像頂立著時間的汪洋巨流一般多麼堅韌

酒吧閃爍的微光裡頭你看見他的鬢角有幾絲白髮,幾絲痕跡

這些年你日夜對著晃白的螢幕紀事以之對抗不可逆的時間

而他又是如何面對生命當中來去的男孩,與生命本身呢



不知該名之為B或D的男人喳呼著派對上他的朋友們

而你的男人與你正是其中之二。或者,他其實沒想到你會來



他舉起酒杯,對著你和他。沒來得及說什麼話,你已一仰而盡

這時候你寧可自己別要保持清醒,該喝醉,與自己獨處

卻忘記自己身邊有個男人溫柔守護。



他和他各抽出一個字就拼湊成你的名字,多麼深刻的預言

你在高椅上看著他和他並肩站著,話起什麼,他笑

迎風顧盼的眼眸裡頭有光。他和他,都是

於是知道自己怎麼也不可能跨越那般強壯的男人肩膀

望不過去,你也就別再妄念著他們給的短暫愛情將帶領你到任何地方

被那熟悉笑容牽動你再忍受不住幾年來的節制優雅就要落淚

短短幾秒間,幾年,多少牽扯擰痛的青春撲倏而來淹沒

從半閉的眼瞼底下流過的時間啊你付出過的眼淚與痛楚怎麼償還

(多年後,

 終於不再提起的過往今昔

 是潮汐消長著曾經,爾後,孤獨是人群

 難以為繼的呼吸...)



當他聽聞了你和他現在的穩定平衡,就說,很好。這樣很好

恍然,像是某個夢境裡頭男人在你頰上留下的話語吻痕

這樣真是好。就別再試圖越過疆界追索永遠趕不上的夕陽



知道,都知道。



默契仍在,你和他都沒讓他知道那些過去往昔

怕觸痛了他某些敏感的神經。寬厚的笑容對過來你理解

面對他,勢必要再次贗造脆弱的記憶



二月五號。二十一歲的你和三十一歲的他

當酒肆幾近尾聲所有人都漲紅了臉大聲說話而時間並不會放過你們

過去,現在,未來。那些故事像光一樣刺穿了你的身體

你的心,還有你的雙手

仍然要繼續下去吧可你們還有多少記憶可供修改變造--



這時你感到淡然。儘管記憶裡頭熱烈的身影與擁抱還在

可你終於知道自己已如同久遠以來的想望一般,人生以他為藍本

清楚理解到那時他對你所展現的模樣:



你成熟了。也因此變得更加冷漠

 

Feb 5, 2006

2006/02/04

 

這荒蕪花園,一個無以名狀擴張下去的初春

我在這裡以春天為觸動感懷的媒介而度日--



男人帶著我來到另一個男人的生日派對

當我們從斷背山上下來,他提起,他問要不一起去呢

我就知道了會是他。會是那個男人

影響我至深傷害我至深使我之所以為現在的我的

直至現在為止我還不清楚該名他為B或D的



oh my dear Dawson。



在這座荒蕪的花園裡頭我幾天不曾上站

幾天,幾年,多少青春從半閉的眼瞼底下流過了

多少眼淚為他滴落那些花圃前互相靠擁的肩膀

我還記得他,還認識,還不能好好跨越呢



男人舉杯而他也是。我也是

在那些淡然的時光裡頭我終於知道

我已經成為那時候他對我所展現的模樣了



我變得成熟,也變得冷漠

 

Feb 3, 2006

narration

 

 女孩每天都拿著她那本有著燙金封面的日記本和筆,高高爬上磚瓦屋子

的頂脊,跨坐在蒼茫平原的最高處書寫日記。每頁的角落處她都細心地標

上印記與編號,用以指稱她和他交會的時刻日期,比如男孩坦坦張揚的笑

靨,攜手渡過的時空流變,天色轉幻,還有蝴蝶展翅撲飛。體溫,擁抱,

碰觸,當平原的風帶著青草與河流的氣味吹拂過她臉頰,日復一日她仍高

高爬上磚瓦礫石的屋脊,寫他。啊日記本是封印記憶的書頁,從他進來,

到他離去,被困縛的是她還是日記呢無止盡地延伸下去。直至無情的時間

開始轉動,凝止的是她跨坐匍匐在屋脊上的細瘦身影。呢喃數算,低語迂

迴,文字與日記活了,可她的美好全停止了。

 

Feb 2, 2006

narration

 

 賣壽險的女人在他生日前夕寄送了一株高大的馬拉巴栗到他家,他將它

用高兩尺的長甕栽植著。雖說這樹不太需要水,但他仍然每天下班之後細

心地拿澆花器澆灌它,像呵護著什麼,比如說生命。某天他發現那放置花

甕的角落正被太陽熱辣辣地西曬著,他於是為它換了一個陰涼的位置,並

偶爾修剪那些胡亂向外頭生長的枝枒。他的亂髮。女人後來不知道為什麼

寄了張表格要他每月匯入保費的轉帳單,就再沒出現在他的生活裡頭,他

也就依循指示辦理。且不以為意。直到一天夜裡的地震摔倒了高高的花甕

,他將馬拉巴栗移植到另一個矮些,穩當些的花盆裡頭,樹,還是日復一

日安靜地在房間裡頭散發綠色的光澤。

 

2006/02/01

 

過年這回事情象徵的不只是回鄉下和久不見面的親戚們一起吃吃飯之類

可以用annual family reunion片語代換掉的活動



應該說,我真的很不喜歡和一桌說實話稱不上多熟的人們一起吃飯



把要吃的菜挑進個大碗拿著到客廳離群索居地吃比較適合我

幸好那些不太熟的親戚們做菜通常都很好吃這點令我比較感到安慰噢



而且冷不防會被問起小嘉有沒有女朋友啊不是今年要畢業了嗎

通常這時候老媽的臉色就會變得不太好看我也總是笑笑說不急啊真的不急



等到下輩子看我會不會覺得有一點急迫的時候再說



另一方面回鄉下最大的意義就是把自己和城市斷裂開來

沒有電腦更遑論網路的日子到底有多麼不習慣呢只能靠電話維繫一切



並且坐在偌大的客廳當中當所有人都外出去拜年時一個人看盜版DVD

回宜蘭三天我總共看了十部電影比影展與影節的時候看得更多



雖然以翹著二郎腿嗑瓜子的姿勢看《我心遺忘的節奏》很有一點矯情



因為無聊而開著車到冬山與羅東街上晃了不只一圈

人雖然很多不過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好買好吃好看的所以又空手回到外婆家



要抽菸得爬到三樓的閣樓陽台才不會被老媽罵雖然她知道我在上面抽菸

不過很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不要戳破不要揭穿就可以相安無事



某人在台北過得相當愜意,幸好他還沒有看過《傲慢與偏見》

不然禮拜五回到咖啡館上班之前我應該會先跟他大吵一架



Oh fuck the annual family reunion don't cha wanna ask that question



老爸說他打麻將很累所以由我開車一路回到台北來您好這是一班禁菸列車

雖然現在手腕和肩膀都有一點痠不過有很多訊息文件要處裡啊



把defected in the house放進音響裡真是懷念的party tone

我決定先去陽台上抽一根菸再來完成所有其實可以拖延下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