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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Jun 17, 2010

〈道南橋之死〉


  「十一日上午九時,道南抽水站蕭姓管理員於蓄水池中發現一浮屍,即刻通報警方進行打撈及相驗工作……」

  那年發生在台北後山的死亡事件,多年以後依然縈繞少年心頭久久不去。後山,久住在木柵山坳的人們,不時會如此戲稱著談起這多雨潮溼的地方。位處於景美溪和醉夢溪集水區的匯流之地,短短五百餘米的河谷間,便設有兩座抽水站。水閘半開,豪雨颱風季節則閉合,好比少年某次曾在半山上的校舍,眼見河道高灘地盡皆為洪水所沒,徒賸幾支球場藍框孤立在水中央。那黃濁的河水呵,又好比那個大鬍子教授梳著馬尾,半戲半謔追憶往事,三十餘年前從政大渡船頭到校園內全淹沒了,中正圖書館新落成不久,但較低樓層整個兒泡在水裡,如今看來莊重慈祥的院長昔時還是學生妹留個清湯掛麵頭,可是也不得不丟去形象,脫鞋拎著方能涉水而過呵……

  一座水淋淋的校園。

  都說,政大人一年撐傘的時間全部加乘起來,雨傘遮蔽的面積足以蓋住台北市。都說,從市區騎車往後山,最好要有心理準備過了辛亥隧道是另一襲天氣,通往那舊日時光的雨啊,不輕不重,但終年落著。更有可能,儘管軍功路煙雨霧迷,穿越莊敬隧道回返市廛人間,整條和平東路上只有少年隻身一人穿著溼漉雨衣,彷彿來自另一個國度,路上騎士拋來眼神憐憫,讀出來都是,唉,來自後山的可憐蟲。

  「初步研判,屍體可能沉屍池底十至二十天,並無明顯外傷,可能是因之前連續兩天的大雨,使得屍體從池底浮上來……。因為腐爛程度嚴重,鑑識小組一時無法確認結果,目前仍等待法醫進一步研判。」

  後山不問世事,歲月自轉,生死枯榮。

  浮屍現身那日,忒大的消息立馬傳遍整個校園。少年記得,一夥人課後便喳呼著前往那業已拉起黃色膠條封鎖線的池畔,比較聰明利索些的,更直上旁邊那空寂無人教室制高點,探頭探腦看屍身包裹橫陳。也不知是校方或者村里居民的主意,還不待浮屍驗明正身不知他信的何方神聖,逕自請來袈裟和尚誦經打鈴,渡引至西方極樂世界了。消防隊員甫收起打撈用的橡皮艇,洩了氣直如一隻眾人圍觀高潮後的疲軟陰莖,警員束手側立,啊下一個段落,等著檢察官前來領走屍身,這關鍵的道具要拿到了戲才能接著往下演。

  「打撈上來的屍體,衣著和三月廿二日失蹤的外籍學生相仿。失蹤當日,該外籍生與友人赴某韓國餐廳用餐飲酒,晚間與學長共乘返回宿舍,十時三十分下車後即失去聯絡……」

  人潮終於散去,雨水又再次籠罩木柵山坳。少年踱過多雨的校園,到達教室脫了鞋,感覺雙足泡得發脹,有些白有些臭。是日,消防隊員自綠濁濁水潭中撈起的肉身所散發氣味,是也這樣薰人嗎?那之後少年也再少將機車停至位在抽水站邊的車棚,總感覺,深不見底的蓄水池裡有雙眼神孤弱無助,有些酒氣微醺。據說,外籍學生失蹤那夜,後山罩著冷澈厚重的雨幕,究竟是如何的魔魅誘引,二十多歲青年飯飽酒足後攀越干欄墮落而下……當都不可考了。後來,少年試圖從記憶深處打撈關於道南橋之死的線索,上網以各種關鍵字的組合搜尋,卻發現那震驚校園的事件,竟似只存在於後山學生的記憶當中。

  多麼茫渺的死亡啊,彷彿那年春天,全體後山居民同發了場短暫的噩夢,而不能確知是否真發生過。

  而這就是少年的後山生活,一則終極的隱喻了。



(2010.06.17,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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