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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pr 28, 2015

你只是想寫

 
你只是想寫。想寫的時候像獨自跳下懸崖。觀看,且等待。誰會見到你,在黑暗裡揹著一個旅行袋,戴一頂棒球帽,有著秘密的情感挖開一個樹洞然後你寫。只是你之不能,無非你是個不完整的人。
 
靜聽窗外風聲吹起是殘酷的玩笑,寫下一個字,兩個字。筆尖沙沙,地獄的白噪音。
 
也很好。和你的書寫都相愛相依,直到死亡把你們分開。願以你擁有扶持,好壞貧富,病疾與康健。你寫。你寫只是因為你無法拯救任何人,甚至無法拯救自己。疲勞讓你專注。專注眼前,一襲越壓越近的隧道視覺你專注在眼前的生活,愈是專注愈是無法看清。
 
因為近所以暈眩。你知道。這道理你每字都明又不明甚麼意思。
 
前一夜走廊上有人貓步走過。因為太靜,所以清晰。午夜在花前吸菸那人肯定是你。房門半遮,並非盡開,卻足夠讓人看了進來。經過的人都知道你坐在那裡,寫無人讀的誓言。誓言講完,把一生說死,祝福成為咒詛,另一方有人在三萬英呎處叫來一杯冰凍的白酒,他會不會想起你。你不知道,你寫,寫你的不知不明,無知無明,寫一架班機上安定的廣播,救生衣在您的座椅下方,寫下班機的墜落。像煙,像火。
 
靜午的小時刻你寫。寫是日的港邊你們在碼頭上飲酒。唱歌。現下的旋律甚麼也都忘了,又記得清,蓄意把啤酒瓶摔落油汙的海裡,酒瓶已空,似浮又似沉。並沒有裂開的物事,清碎破裂的是你人生。是日港邊,你跳下海。他拉開毛巾在港邊等你。他沒有說甚麼,只說你髮際有鹹的風向。陽光和暖,海綠天藍。你寫下。
 
同時寫下他有他的生活,他不是你的甚麼人。
 
有陽光。幸好還有陽光。也便很好,你已經不能再寫。
 
久遠以後,他傳來訊息,說要你。你在哪裡,我來找你。你沒有回,你亦不寫下這事情,你只是說,今日陽光晴好,風啊塵啊且讓它們靜。你不再有話了。有些你寫下,更多的沒有,黑暗的水平線躺在前方,沒有人能夠征服的,也就無人能夠超越。無法渡到冥河的對面,此岸天空不斷延伸,野薑花開,野薑花落,就已是美好的安慰。
 
你剛參加完自己的葬禮。是甚麼穿越了時間而存在?你的寫,你的不寫,塵砂揚起了穿入你甫搖下的車窗,你有點想看路上的風景。眼睛入了砂,其實已不再有眼淚。
 
生而為人這一程其實你活得完滿,富足。即使回身已成曾經,也無比豐盛。




 

Apr 21, 2015

職場文化差異見聞

 
義大利人早上外出開會傍晚才回辦公室,看到正在奮戰的大家,他就用非常有精神的聲音大喊,「哇喔,我以為我九點到辦公室已經夠早了,想不到各位比我還更早呢!大家要來杯義式濃縮咖啡嗎!要嗎要嗎!」
 
英國人呢,大概就是開完會下午回到辦公室,便會拎著他中午沒吃的三明治和早上買的早已冷掉的咖啡,跑到你的位置上來跟你說,「嘿,我剛剛去了一個會,某個案子的這個部份我們可以一起做,靠你了!」然後慢慢走回座位,繼續吃他的三明治和冷的咖啡。
 
美國人開完會回來不會直接找你,他會先去寫個電子郵件、或者在Skype上跟你確認一個時間,比如說「哈囉,十五分鐘後你可以來找我嗎?我們簡短談一下這個案子要怎麼做。不過我現在要弄杯咖啡,你要嗎?」
 
重點是義大利人幫大家倒好咖啡之後,還會說,「嘿其實我現在想溜到樓下去抽根菸啦,你要加入嗎?來啊來啊。」然後直到抽菸的時候,才真的開始講先前的那個會議裏頭有什麼梗需要你幫忙。
 
至於華人如果去開了一整天的會,回來通常就是先表達「今天這個會怎麼開這麼久啊又沒重點,我好累,怎麼還有這麼多事情搞不出來好煩我需要咖啡。」然後就去泡了自己的咖啡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埋頭工作。
 
‪#‎全文完‬



 

Apr 13, 2015

〈無人同行〉

 
  四月了--愛是無目的的工作
  任陌生的髮匠剃去我兩鬢
  讓我放下行李吧,且為同一生活所囚禁
  怎麼雨停了我的耳際仍響著雨聲
  像飛鳥知道密林
  百獸追逐夕陽
  生活至此
  無非是骨灰與刀刃
 
  四月且是一場饑荒令我偷生
  當我因愛而惶惑
  方知人生苦厄真實不虛
  且羨慕--知道自己正往哪兒走的人
  哪怕在市場口等待老鼠過街
  把未熟的水果拋入荒地
  像絕食般輕省愉快
  讓時間替我做下決定
 
  沒人同行的夜路上,孩童隨血而逝
  讓我再多睡一點--睡到風起
  到雨停的黎明
  我不放心把身體交給這個地方
  誰的墳上百合正開得繁華
  如果吻一個女人,如果進了她的房間
  死亡是主人世界是過客
  即使殷勤啊
  即使誠意相待
 
  燥旱的四月那樣藍,那樣靜
  我懷念簷下之雨懷念黎明是每一天
  痊癒又被痛揍的黑淤
  究竟該如何摺妥一條河流
  在不會傾覆的嬰兒床啊
  誰的舌尖
  割破了愛人的雙唇
 
  四月了。親愛的
  生活走開了很久像它不曾走開
  當時間消失外邊傳來木匠的腳步聲
  在已無螢火的夜晚
  我看著你的眼睛
  裏頭有瀑布
  雨豆樹與遠山
  還有我四月的雪,樹的凋零




 

Apr 8, 2015

愛它的無法重來

 
今天看到朋友寫說,「實在無法理解,一場演唱會可以看兩三次的箇中原因在哪裡。」姑且不論是不是因為近來張惠妹演唱會熱爆,網路上一片求票潮,卻偏偏看到有人看了一場、兩場,甚至像2012年的AmeiZing那樣看了四場的人大有人在,引人羨慕嫉妒恨;又或者是對於「迷」文化的苦思不解,無法體會為何一場演唱會就是那些曲目了宣告不再安可了,為甚麼要看兩次、甚至三次四次?
 
每個歌迷或許都有各自的答案。但我想到的不只是演唱會這個形式。而是所有在劇場在舞台在任何「現場」,它的不可重複。不可重現。以及時間所帶給我們的--演出完便無法重來了的一切。而甚至,每一次表演的過程中,劇場與舞台乃至觀眾群體中所帶來的意料之外的插曲,以及演員、歌手、音樂家與任何表演者的臨場反應,都不可能是全然相同的。
 
那正是無論現場歌手或表演藝術「演出」迷人的本質所在。
 
高中英語話劇比賽,早晨的初賽間,我只想戰戰兢兢把戲演完。勉力把每句台詞都講完。比賽進行到下午,入圍決賽的我們,也兼看完了其他班級的演出,突然意識到我們的戲碼無論在劇本、在演員的表現力度,都太有可能擠進前三名,演出的壓力在決賽上台前夕突然爆發,那讓我不得不拿出更多力氣來與之拚搏,偏偏,偏偏就走上台不到三十秒,不知哪個隊伍布景脫落的圖釘,硬生生就在第一場戲扎進了我的腳心……
 
戲演完了。踮著腳尖謝幕,走到後台把圖釘拔了出來。傷口很深,卻沒甚麼血。那場戲,原先背得滾瓜爛熟的台詞過了這許多年,自然是忘了,但憋著右腳把整齣戲走到底的意志,卻留了下來。直到現在。
 
也有一次聽說跳現代舞的友人,在四場連演的第三場扭傷了足踝,可最後一場演出在即,他用左腳撐著身體的每一處關節平衡,重心,他說,那是他這輩子最暢快淋漓的一次表演。那是你如何撐住,撐住它,面對每一個時間所帶來的劇場所帶來的各種意外,超克它,作為表演者你感受到這些。作為觀眾,當然也都看得明白。因為演出不能重來人生又何嘗可以,唯有在每一次上台,燈亮之時,拿出全部的力氣與之對峙,每一次的現場才得以完成。
 
而身為觀眾我正好也愛那樣的瞬間。
 
劇場與舞台上的所有身段與一切細節,都是把劇場以外的東西都帶進來的總和。難免忘詞的劇場演員,手指突有不適的鋼琴家,一時因觀眾席間唐突的咳嗽聲分神的指揮,有時的有時,你只不過是為了昨夜與情人的爭執而差點自表演中脫離出去,或者在演唱到一首歌時,也想到自己過往的愛情。你平常在演出時不會流淚的,但有時你亦難免決堤。
 
那都是時間--劇場裡的時間不曾為我們等待。而人生又何嘗不是?
 
即便是同一個歌手、同一個音樂家,表演完全相同的曲目,也不會是完全一樣的演出。在所有看似相同的類似的劇目歌單裡邊,一切的不同,造就了每場演出與我們看似相同的每一天,相異的肌理。
 
演出的絕無僅有,令它迷人令我們沉醉。像那張卡住無法攤開的彩虹旗。像張惠妹說,如果它沒有張開,那麼我就再唱一次,非得成功不可。而那也將讓一場演出,成為絕無法重現無從重來的,獨一無二。
 
今天的雲並不真正抄襲昨天的雲。
 
往往以為是同一個自己過著相同的每一天,生活,抑或生存,又何嘗是全然相仿的呢。因此我從不吝於給予每場演出多一次機會。從不吝於,在一天開始之時,告訴自己今天又是全新的一日。